涼

0．

 

睜眼的時候意識還不甚清醒，朦朦朧朧間看到一束日光投射到有著歲月侵蝕痕跡的天花頂，然後大腦開始運作了起來。是了，這是荒誕的分手游第一日，西野長歎一聲，頂著一頭亂髮把被子又蓋到了臉上。

「最後一次吧，要一起去嗎？」仿佛鬼迷心竅一般，西野抿了抿唇，算是點頭答應了。

 

1．

聽到掛在窗邊的風鈴輕輕搖動的聲音，西野赤著足捂著空空的胃從旅館的榻榻米上站起，貓著腰拉開了紙門。

旅館的女將是熟悉的老人，第二次來到這個地方，橋本還是選擇住進了這裡。女將在走廊上擦著懸掛的和書框，西野問了聲好，老人也笑著喚了聲七瀨小姐。

門被推開的瞬間，風鈴發出清脆的搖曳聲，橋本一身素色衣褲，抬手摘下了淺灰色的帽子，那是去年西野贈予的生日禮物。清瘦直挺身影就這樣站在玄關邊把手裡的一盒點心遞給西野。

「早上好。」西野匆匆錯開視線的交匯，伸手接過盒子，湊到鼻前嗅到了金鍔燒的香甜氣息。

「起得有些早，出去散了散步。買了些金鍔燒，想著你還沒起床，便帶回來了。」橋本攏了攏肩頭的淺色髮絲，坐在了玄關邊。「不急，慢慢吃。」

日光搖曳間，西野因此晃了晃神。

 

2.

去年的七夕節，西野接到橋本的一通電話，「七瀨快下來，我在樓下。」往窗外張望出去，橋本笑著站在車邊朝窗口揮手。上車之後便被帶到了這個離東京都不遠的靜謐小鎮。

旅店門口賣金鍔燒的小店，有著樸實無華的味道，西野吃著金鍔燒，眼睛變得晶晶亮，像極了柔軟的小動物。橋本摸了摸西野柔順的栗色長髮，把手裡僅剩的一枚金鍔燒塞進了西野的手心。

西野有些不好意思，「ななみん不吃嗎？你還沒嘗過呢。」橋本笑了起來，俯過身來認真看著西野的眼睛，唇與唇相觸，舌尖柔軟的掃過西野的舌。

「這下我知道味道了。」橋本眼神帶著狡黠的光芒，調侃著開口。

西野轟的紅了臉。不敢直視橋本，轉而低頭大口咬住手裡的金鍔燒。

「不急，慢慢吃。」橋本揉了揉西野的發頂。「都是你的。」

 

3.

西野有些尷尬的搖了搖頭，把手里的金鍔燒吃完，收拾好自己東西。從背包里取出眼鏡戴上，把自己隱藏在有安全感的鏡片後面。

和等候著的橋本一起踏出了旅店小門。鄉間的清晨，露水被日光蒸發，蟬聲隱于茂密的檜木間。遠遠看到幾個穿著短裙的女孩子，談笑著橫越過田間的小路，往山上行進。

心情好像因此也變得輕鬆些了，經過一路鄉間清新空氣的洗禮，西野拉緊了背包的肩帶，用餘光看向橋本。那個人淺色的發被帽子壓得齊整，初相識的短髮已經留到了及肩。神色倒是一派平靜。

這個人啊，一向看不出想法。一直隱藏著自己所有的感受，如春日里蘊育著雷電的云，又或是無聲積疊的厚重大雪。

西野放空了目光，各種奇奇怪怪又毫無意義的思緒佔據了大腦。

 

4.

戀愛是怎樣一回事，西野至今也沒能夠明白。

彼時掛斷與橋本的電話，已是凌晨。西野雙手捏著滾燙的手機，輕輕趴在床邊，感受到心臟快速的跳動，臉龐也因此發熱。卻又鼻尖莫名的酸澀，期待與不安交織。

大概這就是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了吧。心臟因此跳動，又因此患得患失。

仿佛閉上眼睛，就能看見橋本清澈明亮的眼睛，充滿安定感的淺笑。裹緊披肩就能感受到橋本懷抱的暖意。仰起頭便觸碰到帶著琥珀香氣的唇。

身邊的每一樣事物都能提醒自己是如何愛著一個人，又是如何被一個人愛著的。

然而在一起的時間越長，越來越多的時候，西野發現看不清橋本在想些什麼---無法得知真實想法這件事從初識給被戀愛的幸福感衝昏頭腦的西野以朦朧神秘感，逐漸變得讓西野焦慮彷徨，伴隨著因為恐慌不安而時不時的冷戰，西野覺得自己越發疲憊。

直到在橋本第一次夜間醒來，看到西野直挺挺的坐在夜裡微涼的窗邊，流著淚望向自己，眼神里帶著不安和不屬於西野的絕望。橋本給西野披上了披肩，用拇指輕輕拭去了西野臉上的淚。

「七瀨，我們分手吧。」

 

5.

鮮有人煙的山間，石階陡峭，青苔是朦朧的蒼綠色，細細密密的鋪在石階與石階間的斷隙里。 

兩個人並肩走著，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大多數時候，西野是喜歡與橋本之間這樣無需費力開口，卻不會產生尷尬感的安靜。

根深虬枝的老樹，需要踏著嶙峋的碎石，在根間向上攀爬。橋本扶著西野踏上濕滑的岩石，卻仿佛避嫌一般不經意的鬆開了手。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西野胸中荊棘勒緊了心臟。帶著血跡淋淋的疼痛感。

不留神便踉蹌了一下，沒有踏石塊摔了下去。

西野仿佛看見透過葉間的陽光，帶著無數的浮塵灑落在蒼色青苔上，為之籠上了一層金色絨光。

「七瀨！」

就像，暴烈與溫柔，初春的雷雨雲鍍著柔軟的金色輪廓。

 

6．

如果非要形容一下人生的話，大概就是鱷魚牙齒遊戲，哪怕是幾十分之一的幾率，牙齒都會在自己按下的時候合攏。

或者是正因為你只記得那幾十分之一可能性的事情，每每伸出手去按鱷魚的牙齒，都要猶豫擔憂，總會有事情會再次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錯覺。最後還是縮回了手。

但如果沒有這樣的危機感的話，大概就不會示威一樣豎起身上的刺來保護自己了吧。

 

7.

橋本瘦弱的背很硌人，西野甚至有被背上纖細美麗的蝴蝶骨戳穿胸口的錯覺。但橋本的背又這樣溫暖，西野咬了咬下唇，側著頭把耳朵擱在了橋本肩上。

「如果這時候我還提出要去山頂，ななみん會不會覺得我是在無理取鬧。」

橋本難能的輕輕歎了一口氣。聲音隔著纖瘦的身體，傳進了西野一邊耳朵里。

「不會的，應該說無理取鬧的是我吧。先是提出了分手，還提出了更加荒謬的分手游。」

西野沒有說話，抬起手臂壓了壓橋本給自己戴上的帽子。

「大概能明白七瀨的心情。」橋本的額間是被太陽蒸出的細密汗珠。「也因為無法改變自己而懊惱。」

橋本在台階上小心翼翼的放下背上的西野，「但是現在還從這邊上山的話太不安全了。」

西野努力眨掉了眼睛里模糊晶瑩的東西。捏了捏自己紅腫被石子劃傷的右腿。

「所以我們繞過前山，從後山會好走一些，只是可能要花的時間長一些。」橋本索性肩並肩坐在了西野身邊，高挺的鼻樑上薄汗帶著的絨光使鋒利的輪廓柔和了許多。

橋本側過頭看向西野，「這樣可以嗎？」

西野眼角還帶著濕漉漉的霧氣，唇角卻揚起了笑。抱著膝把臉埋在了雙臂間。

 

8．

應當多看山間的夕陽。是一種會讓人莫名流淚的美。

繞了遠路總算來到山頂的西野扶著橋本的臂，以手作簾搭在眉上，郁郁蔥蔥的樹木，河谷，鎮子小巧的房屋都被鍍上了瑰麗的顏色。

「每天起來只要看到了美麗的陽光，心情就會變得愉快。」橋本笑了笑，「雖然我也覺得自己應該是雷雨雲，但大概也是嚮往陽光的吧。」

「我倒是覺得，ななみん大概是刺猬。」

橋本看著西野線條柔和的臉頰。伸出了手指，輕輕戳了一下。

西野不解的看向了橋本。

「可是你看，你也是只刺猬啊。」

再鋒利的刺，也會有柔軟的腹吧。

 

9.

「なんか…終わりたくないです」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