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

「我知道娜醬的秘密。」

 

捧著從圖書館借出的星空圖鑒，櫻井穿過悠長的長廊，耳邊是放課後操場上熱鬧的部活喧囂聲。

本應該只有一個人的天文部活動室里卻傳來了對話的聲音。

櫻井停住了腳步，裙角被過道的風吹拂搖曳。手撫上天文部的大門，櫻井側身傾聽。

「雖然…なな還是想說出來。高山さん，我喜歡你…」

是西野的聲音。櫻井捏緊了手中的書，舌尖傳來了苦澀的滋味。

大概有那麼長的沉默，世界兀然安靜了下來。

「抱歉」高山聲音沉穩卻柔和，「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那一定是很好的人吧。能被高山さん喜歡的話。」

能聽見西野比平時略顫抖的聲音，櫻井松了一口氣，卻莫名的，心臟酸澀的揪痛起來。

在夏日略顯灼熱的風里，櫻井整理了自己遮擋在眉間的髮絲，擺好了自己一貫的笑容，推開了活動室的大門。

「啊，玲香。」高山溫和的笑著撓了撓頭，「我來給娜醬送今年學園祭的安排表。」

「小實辛苦了。」櫻井拍了拍高山的肩膀，眼神卻不由自主的擔憂起咬著唇的西野。

「那我先去劍道部了。」

 

門被輕輕的關上，室內重歸寧靜。櫻井歎了一口氣，把本想跟西野一起看的星空圖鑒放到了桌子上。

被身邊的西野抓住了手臂，緊繃的唇線終於塌了下來。

這個人哭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安靜，大顆大顆的淚珠滾了下來。

西野沒有說話，平時柔亮的黑色眼瞳蒙上了霧氣。

「娜醬看我。」櫻井掛上一貫的傻笑，表演起了自己最擅長的冷場段子。

西野卻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樣，淚水根本沒有辦法停下來。

 

最終陪著西野從學校回到自己的家。

特意為西野編了一個做課題的藉口給西野家打了個電話，西野的母親聽到是櫻井，很痛快的答應了留宿。

櫻井揉著疼痛的太陽穴，放下手裡的電話，赤著足踏上了木質階梯。

 

認識西野已經多久了呢。

因為一直是同一個街區的近鄰，從有記憶起，一向不善言辭內向的西野就在自己的身邊了。

大概是因為過於熟悉的關係， 西野在櫻井面前會說在其他人前不講述的東西，也會偶爾展露小惡魔的一面。會因為自己無聊的笑話和行為笑得瞇起了眼睛。

 

但要是，喜歡上西野的這個事實的話。

櫻井記得那日西野穿了水色的連衣裙，兩個人垂著腿坐在天臺，一起擠在架起的望遠鏡前分享蒼藍色夜空里一簇一簇銀白色的繁星。

這樣的距離不是沒有過，卻第一次讓櫻井的心臟跳動了起來。

微涼的空氣中瀰漫著西野柔軟的發間香水的氣味。吐息之間帶著體溫的氣息仿佛一朵一朵瑩白纖細的花朵逐漸綻放。

眼前星空的瑩白色也仿佛連成了一片，變得模糊了起來。

櫻井聽到自己胸腔中，心臟加速搏動的聲音，可能是這樣啊，讓身體都微微顫抖了起來。

「玲香你冷嗎？」西野轉過頭來，柔軟濕漉的眼睛注視著櫻井。

櫻井發覺自己變得很奇怪，手心開始冒出了汗水，熱度卻不停歇的蔓延到了頭頂。

西野晃了晃光滑裸露的小腿，勾住了櫻井的小腿，溫暖的熱度從肌膚相觸間給肌理表層傳遞了信號。

櫻井腦海里一片空白，呆呆看向了西野。

西野卻因有些呆愣的表情笑了起來。「這樣子就不冷了吧，溫度是傳遞的嘛。」

興許是能夠理解了，夏目漱石所表述的月色真美。

在心跳的轟鳴聲中，櫻井知道這一刻開始，自己已經回不到以前了。

從友情變質的感情被腐蝕出紋路，但只能好好的收起來，悄悄的藏進心底最深處的房間里。

 

 

「我也窺見了高山的秘密。」

 

櫻井知道西野喜歡上了高山。

櫻井沒有選擇告訴西野的秘密。大約是預見了今日的一切，所以才特意選擇不說，帶有這樣惡意卑鄙的心態。

如你所願，不是嗎。指尖撫著樓梯木質扶手清晰的木紋，一圈一圈像漣漪一樣暈開，櫻井自嘲的笑了笑，酸澀的苦味持續縈繞在鼻尖。

如你所願。

 

也許是天生有著碰見秘密的體質。就像陶鑄的內裡，蓋子闔上之後一切東西都被沉沉的關在其中。

 

灰暗的雲層遮住了天際的光。廊間也因此變得昏暗，蒙上了暗色的薄紗。

雨腳如麻，積攢的雨水順著合宿道館的屋簷滴滴答答的滴落在凹糟之中。

櫻井趿著室內鞋，駐足在練習室外，順著佈滿塵埃木質的隔窗，窺見了本應無人的練習室里，纏綿的兩人。

 

高山穿著深色的袴，髮絲被劍道練習的汗水匯聚成了一縷一縷，貼在了額間。

雨水帶來濃郁的泥土的氣息，潮氣氤氳在與另一人緊貼的唇間。

女人有著不同于常人的白色膚色，白襯衫的袖子被挽好在手臂間，緊緊摟在高山深色袴的腰間。顯得手臂更加瑩白如雪。

是這樣的熟悉。

櫻井倒吸了一口涼氣，後退了一步，捂住了自己因為驚慌而將脫口的尖銳聲音。

 

高山喜歡的人，是學校的聲樂老師。

 

 

洗完澡的西野穿著櫻井的睡衣，披散著濕漉漉的發，縮在櫻井的床上。

淚水仍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櫻井背過身關了門。

看著喜歡的人哭泣是怎樣的感覺，讓櫻井來形容的話，就是被鈍刀一刀一刀劃著心臟的疼痛吧。

鬼使神差的，雙膝跪坐在床邊，櫻井捏住了西野過於單薄的肩。

「讓我來吧。我也可以的啊。」

西野睜大了眼睛，被櫻井湊上前吻去了臉頰上的淚珠。

但卻沒有拒絕。

櫻井只記得自己熱切的想要給她安慰，不想再看到悲傷流淚的熱切心緒。

西野和自己所夢想的一樣柔軟順從，自己最喜歡的臉上帶著淚痕和熱氣氤氳所起的薄紅色。

櫻井過長的發遮住了自己的左眼，流水一樣的髮絲垂在了西野沾染了汗水的臉邊。指尖挑起輕薄的衣服，掌心感受到的溫度仿佛不真實一樣。

橘色的燈光給軀體鍍上了輪廓模糊的金色。

年輕的肌膚緊緊的貼在了一起。

就該是如此契合。

櫻井低頭吻在西野唇間，舌尖的苦澀融化在交纏的吐息中。西野像溺水的人一樣緊緊摟住櫻井同樣單薄的背脊。

生澀卻像是要奉獻出什麼一樣不顧一切的動作，腦中模糊而轟鳴著因為哭泣而沙啞的細小呻吟。眼前的一切就像是蒼藍的星空，繁星，月色。最終匯聚成一片一片銀白色的海浪，涌上淺色的沙灘。

 

大概是做了一場夢吧？

 

西野是櫻井最好的朋友。

所以能不能還像以前一樣。

 

 

那之後的一個星期，櫻井都繞開西野。這對熟知西野的出勤表的櫻井來說也並不是容易的事情。

西野站在門口張望的時候，櫻井默默退回門後。

可能只是畏懼的情緒作祟。第一次將自己變質的感情完全展露在外，櫻井不敢去想象西野會怎麼看自己。

會不會從此之後覺得懷揣著這樣心緒的自己，如此嘔心。

提著通勤包，渾渾噩噩的繞過常一起去的粗點心店，步下必經的陡坡，穿過街心的一起蕩鞦韆的小公園。

「我回來了。」

櫻井沒有理會母親擔心的目光，把自己關在了房間里。一頭栽進了床鋪里。

頭疼得仿佛要炸裂，喉間乾渴得如同龜裂的土地，每吞嚥一口都感受到撕裂的疼痛。睡得並不踏實的櫻井迷迷糊糊的感覺到母親給自己量了體溫，蓋上了厚厚的毯子。

睜開眼睛的時候茜色的晚霞灑在房間里。喉嚨還是乾澀的疼著，櫻井抬手想要去拿床頭櫃上的水杯。

手被緊緊的攥在柔軟的掌心里，櫻井咬了咬下唇，輕輕探身去看。

發頂被染上茜色的，柔軟的臉頰靠在床沿，西野眨了眨眼睫，烏亮的眼睛用上目線注視著櫻井。

櫻井抬起另一隻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哭了起來。

西野坐了起來，用指尖揩去櫻井臉上的淚水。

「我覺得有玲香在身邊，真是太好了。」

END